JRen | Minron | 海鸟，海鸟！（8）
·先给大家道歉，现生好忙，隔日更变隔月更。后面的章节也会抽空写，只是更不了太勤，实在抱歉。
·本章竹马黄瓜各一半，有🐯
·食用愉快，期待评论
黄旼炫看雨水斜打在窗上连成透明幕布，一层新雨推着一层旧雨走，哗哗地，整个白昼浇灌做黑夜，城市浸泡在雨水里。电话那边安静得只剩下哥呼吸的声音。
这是交往后郭英敏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，如果他们确实算是交往的话。
十八岁，黄旼炫从海里走上陆地。他和家乡的每一条人鱼一样，顺着洋流生活，踩着时间的轨迹缓步行走。小时候他自由自在地同鱼儿玩耍，和哥哥姐姐一通浮到礁石上唱歌，任太阳将他整个身子照得暖融融的。后来那些哥哥姐姐都被海浪推着游到陆地上，不再摆着尾巴随波逐流，用双腿脚踏实地地生活。黄旼炫也就和家乡的每一条人鱼一样，十八岁成年那天被浪潮推到陆地上。
走上陆地的那一刻，他看着身后无边无际的海，对自己说：“你一定可以回到海里。"
人鱼来到陆地上的理由千奇百怪，也许是像童话中那样为了爱情，也许是被陆地繁华的生活吸引，也许是家乡被人类侵占、同族被人类屠杀……黄旼炫则是为了回到家长而远行。他爱着那片海，可人鱼们认为，年轻的人鱼都应该来到人类社会，只有年老者可以静静地守着海域，等待死亡。
刚到陆上的时候，他一壁做兼职，一壁准备人类的考试，往返在打工的便利店和租住的地下室，挤出所有可用的时间读书。地下室潮湿，里头总有一股散不去的霉味，人鱼不怕潮，只是湿气黏住房间里积攒多年的灰尘，常惹得他过敏。他将房间洗刷过一遍又一遍，灰尘去除不少，霉味却怎么都去不掉。考上大学以后，黄旼炫当即辞去便利店的工作，去一家香水铺子应聘，用香味把那些恼人的霉味统统冲散在回忆里。
大学以后第一次见郭英敏，黄旼炫就认出是同族，闻着郭英敏身上新鲜的海水气味，不知不觉靠近。黄旼炫相信，当时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一定也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，他是很自信的人鱼，有优秀的外貌和温柔坚定的性格，还有一条人鱼中也少见的漂亮尾巴，那健硕的尾巴后迤逦出一段凤尾，在水里每一摆都似抖散一匹薄纱。人鱼是爱美的生物，也是怕孤独的群居动物，黄旼炫明白，如果他被郭英敏的美好和孤独吸引那么对方一定也会。郭英敏是学院里最受欢迎的老师，不论是外貌还是专业程度都颇受肯定。上课时他剖析海洋，其他学生埋头抄笔记，黄旼炫就直勾勾看着他，人鱼明白，课程讲的虽是人类对海的探索，骨子里却是人鱼对海的信仰。
不上课的时候，黄旼炫会在学校的沙滩边看到郭英敏，一把鱼竿握着看海，只是看着海。
小时候在海里常看到寄居蟹，它们的腹部非常柔软，必须躲进坚硬的螺壳里保护好。黄旼炫见过同伴用石头把寄居蟹砸出来，如果它找不到新的海螺，很快就会被捕食者吃掉。在这所学校里，或者说在陆地上，老师和他都像寄居蟹，打造出坚硬漂亮的螺壳，保护鱼类的柔软腹部。
春天的最后一次月圆，黄旼炫爬进郭英敏的屋子，水池里的人鱼被月光照得几近透明。
“旼炫，你来了。”老师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到来，名字也能脱口而出。是的，郭英敏聪慧、敏感又孤单，徇着人鱼爱美的本性和近似的孤独早早察觉黄旼炫的存在。人鱼比人类简单许多，简单地相互吸引，简单地构筑亲密关系，只是决不褪下螺壳坦诚地面对面。
黄旼炫不敢敲碎哥的海螺，害怕人鱼暴露出柔软就死掉。"哥，你在听什么？"就像现在，湿漉漉的城市里，他靠在香水店的柜台上看雨。耳边电话里只有哥的呼吸声，被电波隔开。
“旼炫呐，你带伞了吗？"
“忘记了，"人鱼和水最亲，总想着淋雨也没关系，没有带伞的习惯，"店里好像有一把，我借用一下没问题的。"黄旼炫看着角落里那把塑料都有些泛黄的透明伞回答。
“好，今天的雨怪沉的，涛声也很重，早些回来。"
黄旼炫也没明白什么叫做雨很沉，什么叫涛声很重，只是听着哥关心，就乖乖地答应。
窗外雷声隔得有些远，慢闪电三五步炸下来，风雨跟着疯狂。
金钟炫又梦到海，海将整座城市淹没，人类都被困在一座高楼里，拖着氧气瓶漫无目的地走，有时候蹲下来，捂住脸无声地哭。窗外人鱼混着五彩斑斓的鱼群游过，贴到玻璃上看人们哭，好新奇，人类也会痛。金钟炫看到自己在高楼里徘徊，拖着比他还高的氧气罐，他在寻找，走过每一扇窗户。他看见一群水母从海底浮起，看见海龟从水草间划走，看见鲸鱼庞大的腹部压过房顶，看见人鱼三五成群成群坐在天台唱歌。可是这些都不是……
“不是，不是你，也不是你，不是，不是。”他自言自语，拽着氧气瓶上楼，氧气瓶撞在楼梯上“哐当、哐当”一阶一响，高楼爬不到尽头，他记不起来自己要找什么，只是不停地找，不停地找，直到睁眼的那一刻——
找到了。
人鱼坐在一湾水里，转头看他。
“钟炫！”崔珉起说话时每一个音节都跳跃，“你看，鹿人！”
金钟炫揉着眼睛把混乱的思维梳理开，现实生活的记忆慢慢回到脑子里。他顺着崔珉起的手指看过去，只见健硕的牡鹿四蹄交错踩着足下的青草向他走来，那鹿有雄健挺拔的一段人身，肌肉贴着骨骼纵横拉出极富张力的线条，头顶上一对鹿角长得张狂跋扈。鹿人身体阳刚勇武，面孔也略带些凶相，金钟炫却莫名觉得他亲切，打招呼又乖又坦然，眼睛亮晶晶的无辜得很：
“你好，鹿人先生，我们是来求药的。”
鹿人脚步一滞，一下笑得停不下来，金钟炫不明就里，跟着盒盒盒傻笑。经笑声一化，三个种族的家伙变熟。这头鹿名叫姜东昊，因为湖泊的异象赶来查看。通常半鹿人极度厌恶人类，常以冷漠尖刻的态度对抗之，人类往往觉得他们疯狂又残忍，实际上半鹿人本性纯真，爱好和平，对没有恶意的人类也愿意以礼相待。
当然，早晨姜东昊的确想一杆子捅死这个闯入的人类，被那条小人鱼拦下来，死拽着他讲不少道理。他只好看着那片开满白花的湖泊叹气，觉得爱上人类的人鱼笨得不得了。后来他又觉得这个人类才笨得不得了，把外族当做同类尊重，天真地以为人鱼是真的纯真无邪。怎么可能呢？人鱼世世代代生存在危机四伏的海底，他们是斗争的种族，有动物性的纯真自然也有动物行的凶残。
金钟炫醒来以前，崔珉起漫不经心地跟姜东昊说他们的故事，他说他早就习惯了流泪，金钟炫的家人把那些音波放进水里他都默许。他知道金钟炫以他的眼泪为生，他就想让这个人类离不开他。说着手里玩弄新生的白花，指头碾碎花瓣丢它们进水里。
“我想和他一起活，他吃着我的眼泪产出无限的爱和温暖给我。”
他说他曾经一个人生活在海底，那里除了鱼和海水什么都没有。救下金钟炫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人类，身体竟然是热的，心脏也充满活力地跳着，好像生命就应该是这种模样才对。因此，明知是圈套也会救他第二次，像个傻瓜一样被抓到鱼缸里。他喜欢看金钟炫长大，喜欢被他爱。在人类的传说里，人鱼会用歌声吸引水手，那些船只因此再也回不到陆地，事实上也对，被人鱼迷住的人难以再爱上别人，他们是美好的通灵的生物，美丽是极善也是极恶。就像崔珉起把所有人鱼的美好给金钟炫，同时就蛮横地夺走他爱其他任何人的权利。
美丽的罪恶在察与未察之间。
鹿人四年一换角，姜东昊上一次换角是两年前，他经不住崔珉起金钟炫软磨硬泡，拿出那一对角赠与他们。
“怎么用呢？抱着啃可以吗？"金钟炫问道，转头又对崔珉起说：“你试试吧，咬一咬。"人鱼翻白眼说不要。最终是姜东昊跃进山里，捧出一口坩埚，敲碎鹿角混着草药熬制成汤。人类和人鱼在傻乎乎看着坩埚时蓝时绿冒泡，讲些夸张的话夸奖他。汤剂熬出孔雀石似的色泽，装进瓶子里泛光。金钟炫眼见人鱼喝下去闭上眼睛安静得仿佛入眠，忽地又显现痛苦神色，鱼尾渐渐开始扭曲抽搐，鱼鳞颤抖着一点一点褪下，只见双腿缓缓从尾巴里面露出来，初生像两条丑陋的肉色水蛭，在抽搐摩擦中渐渐塑做一双人类的腿。这个过程痛得厉害，崔珉起胡乱抓住金钟炫的手，把他捏得涨红，惹得人类男孩又紧张又着急，疼到最后生出了腿总算晕过去，金钟炫就小心翼翼把人鱼接住。
“人鱼生出双腿都这么痛吗？"
“第一次会痛，以后腿和尾巴切换都很自由。"
“那如果人类变成人鱼呢？"
“付出的代价会更大。"
“是什么呢？"
鹿人不回答。
金钟炫也不纠缠，将人鱼从水中捧起来，水珠儿顺着新生的双腿流至大地。
“一起活下去。"他轻轻地念这句话。嘴唇触到吹来的风，混着海的咸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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