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阙客

JRen | 海鸟，海鸟！（4）

·主jren，本章含有一句话黄瓜，我终于让龙龙出场了😭

·不会be，请放心食用

·昨天中奖了，评论这个远阙客，你也能中奖（bushi（求求了给我点评论吧，连载太不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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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钟炫和人鱼有许多快乐的回忆。

成年的那天，他应付完爷爷举办的生日宴回到家里已近十二点，他拎着一瓶红酒就往人鱼的房间走。推门进去的时候，人鱼正倚在礁石上，百无聊赖地梳理着头发，眼泪流霰似地落，砸在石头上碎成沙子。人鱼看见他，眼睛一下亮起来，比反射着灯光的泪水还要漂亮：

"钟炫，"崔珉起喊他名字的时候笑得很开心，"你总算回来了，快过来，坐到我旁边。"像海狗拍击沙滩那样，他拍着身旁的一小块平地。金钟炫盒盒盒笑着坐到他身旁，觉得他这幅兴奋模样很有趣：

“我……"正打算交代自己的目的，就被崔珉起打断。人鱼把手指张开，抵到他跟前：

“你待会儿再说。"他清了清嗓子坐端正唱歌，属于少年人的歌声清泉似的流淌出来，像海上的一场细雨那样，细细密密地落在海面上。他唱着，指水底给金钟炫看，那里的鱼随着他的声音游动，一圈一圈地聚集化作含苞待放的花，鱼群向上游，花瓣随之一层一层打开，最终推至水面上，金色的小鱼跃出水面做花蕊，一朵五彩斑斓的花朵盛开在水下。

金钟炫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朵海之花，鱼儿的鳞片将灯光反射出多样的色彩，落在墙壁上成了又一朵多彩的花。这两朵花旋转着，舞蹈着，直到崔珉起的歌声停止时缓缓地枯萎。

“生日快乐，钟炫。"人鱼看着金钟炫，似乎是为自己准备的礼物洋洋得意。金钟炫这才回过神来，眨巴着眼睛对他的人鱼笑：

“珉起呀，这是今天我收到最好的礼物。谢谢你，我真的很开心。"

人鱼听了得意极了，尾巴伸进水里快乐地摆动。

“我今天成年了，"金钟炫摇了摇手中的那瓶红酒，“第一口酒要和你喝。啊，没有拿杯子和起瓶器，你等我！"说着就往外跑，不一会儿跑回来，一只手抓两只酒杯，一只手握开瓶器。

人鱼歪歪脑袋看着这从未见过的物什，那开瓶器像一个跳舞的小人，两边的手抬得老高，弯弯曲曲的一条腿被金钟炫旋进瓶塞里。金钟炫握着那两只“手"把它们向下压，木头塞子被一点一点拔起来。“喔！"崔珉起看得直拍手，圆眼睛直直跟着瓶塞一起慢慢往上看，眼看快要整个拔出来的时候，塞子突然卡住了。

“啊……"人鱼的表情一下变得很遗憾，和晚餐被小鱼抢走时一样。金钟炫把起瓶器的"双手"再往下压了压，起瓶器压到底了，塞子无动于衷，他寻思着，旋着起瓶器退出来，换一处戳进去，又重复刚才的动作。木塞被弄得烂糟糟，渣子掉得到处都是，终于在金钟炫的不懈努力之下，塞子又往外退了退，随着"啵"的一声，塞子从瓶口脱身出来。

“哇！"人鱼高兴得手舞尾巴蹈，金钟炫也开心地抱着瓶子傻笑。他们在一起的时候，快乐好像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，这样的快乐给外界看，就是两个大傻瓜。打开一瓶红酒有什么可高兴的呢？可是他们赋予这件事情更多的意义，人生第一次自己打开红酒，和特别的人在一起，这些好像才是开心的理由。

红酒绸缎似的顺着杯壁滑进高脚杯里，金钟炫把杯子分给崔珉起，教他如何像人类一样把酒喝得优雅，手握的位置、闻香味的姿势、晃动酒杯的弧度以及如何优雅地送入口中。人鱼有样学样，仰起头喝酒的模样像展翅的海鸟那样漂亮。

“好喜欢珉起。"这句话近乎是脱口而出，和酒精都没有多大关系。

“我也好喜欢钟炫。"人鱼伸出手和金钟炫碰杯，玻璃相撞的声音又惹得他们咯咯笑。金钟炫觉得，这样快乐的、饱含能量的，才是崔珉起真正的模样，平日里那么那么多的眼泪好像并不属于他。

十八岁的末尾，金钟炫许下生日愿望，他希望崔珉起不再流泪，能够回到大海里，做一条最自由最快乐的鱼。而崔珉起说，他的愿望是金钟炫永远健康。

他们的愿望相互矛盾、背道而驰，似乎注定了怎么走都到不了完美的结局。

金钟炫想让人鱼不再终日以泪洗面，想把人鱼放归深海，为这个愿望，他在大学时总去蹭海洋学院的课。填报志愿时，金钟炫顺着爷爷的意思报了商科，却私心选下一所综合性大学，为的就是去蹭学校的海洋学课程。

学校临海，有大批研究海洋的学者闻着海水味儿涌进来，自然而然形成一所小有名气的海洋学院，其中有一位年轻的学者颇受好评。其他学者肯定他，是由于他发表的几篇论文都引起学界热议；学生们（尤其是女学生们）对他赞不绝口，则是因其英俊的外貌，一名海洋系学生曾夸张地对外校生形容：“第一次见到郭老师的时候，我还以为美院的石膏走出来了呢！"

郭英敏常年戴一副金丝边眼镜，遮住大而圆的眸子。讲课的时候，眼镜不时从山棱似的鼻梁上滑下去，他就抬起手轻轻一推，继续讲着深奥难解的海洋之谜。金钟炫去蹭过很多次他的课，一是因为排课没有和专业课冲突，二是由于郭英敏对海洋的理解与其他教授大不相同，他似乎是从海的内部观察海洋，像海里的鱼那样看待海洋。说到洋流为某片海域带来营养丰富的浮游生物，他会讲海里的鱼儿会有多开心，有多长时间不用为食物拼命；说到某种资源被人类过度开采，造成生态失衡，他会停下来摇头叹气。

他也讲过人鱼。他说从生物学角度看，人鱼是一种新兴的生物，出现的时间与人类相当，人鱼的形成过程至今是人类研究的盲区，根据人鱼一族的史诗——是的，人鱼也有史诗，他们的历史流淌在歌声里，代代相传——史诗中，他们的祖先是一位人面鸟身的海鸟，有着比世间任何女子都要美妙的歌喉，在与女神比赛歌唱时招惹了女神的嫉妒，被拔去双翼丢入海中。*从此下身化作鱼，用歌声提醒水手远离危险的海域。

“老师，您说错了，"一名学生举起手质疑，"应该是把人类引诱过去吃掉才对。"

“那是……"郭英敏咬了咬嘴唇，“人类改编后的版本。"解释以后，他接着讲述人鱼的历史。由于人鱼的美丽和稀有，人类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他们的迫害，人鱼被迫进行了许多次大规模的迁徙，逐渐分散在各个海域，形成不同的部族。在不断迁徙的过程当中，他们拥有了自己的文明，其中一支甚至得到了领先于人类的科技，在海底建成一座最为宏伟的城市，传说那坐城池以珊瑚做骨，以鲸鱼的骨骼做脊，用贝壳混着礁石的粉末制成墙面，珍珠镶嵌在墙上，夜晚反射着月光像一片星海。

可惜好景不长，在工业时代，人类探索的脚步也踏至那片海域，轮船大肆地污染海水，同时人们大量捕捞海洋生物与生活在那里的人鱼。愤怒的人鱼与人类在那一片海域上开战，海洋被二者的血液染红，不知道是为了惩罚人鱼的骄奢，还是惩戒人类的贪婪，海变得阴晴不定。海啸与风暴时时来扰，最终将那里变做一片死亡海域，人类不再涉足，人鱼或死或逃亡。那座凝聚着人鱼一族智慧的海底城被遗弃，至今谁也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。

如今的人鱼逐渐失去在海洋里的生活空间。有一些族群移居到海洋的更深处，还有一些则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古老文明的力量，生出双腿，进入人类社会生活。

“人鱼就在我们之中，甚至，现在这个教室里，可能就有人鱼。"最终郭英敏神秘地以这句话结尾，语毕时下课铃正好敲响。金钟炫拎着书就蹿到讲台前拦他，生怕他像往常那样鱼似的溜走：

“老师，人鱼都会时常流泪吗？"

“流泪？"郭英敏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学生，难以理解这种观念，“怎么会时常流泪呢？人鱼的眼泪是很珍贵的东西，每一滴泪都是人鱼心头上的血，他们很少流泪。除非……是遇到十分悲伤的事情，或者是有迫切的愿望。"

“它们会为什么悲伤呢？"

“死亡，尤其是同伴的死亡。"

 

金钟炫回想起一切的那一天，不由地又回忆起和郭英敏的对话。他坐在沙发上，捂着还有些晕眩的脑袋，拨通郭英敏的电话，拨过足足三次，才被接通。

“郭老师吗？我是金钟炫，上过您的海洋生物学，很抱歉在暑假期间打扰您，实在是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要问您。"

“金钟炫，"郭英敏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，有些犹豫，似乎是在尝试回忆名册上是否有这个人，"你说吧，什么问题呢？"

“人鱼在疼痛时发出的声波频率高于人类的接受范畴，对吧？那他们死亡的时候，是否也会发出这样的声波？"金钟炫说话的时候很急切，语速略快了些。

“会的，人鱼发出这种声音，不仅是因为疼痛，也是为了让同伴远离这里。他们非常重情义。"

“因为重情义，"金钟炫思索着，"所以，听到的同类发出那种声音的人鱼也会流泪吗？"

“是的，同类痛苦的声音，会让他们像剜心一样难过。"

“我知道了，谢谢老师。"

“不客气，还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。"

郭英敏挂掉电话，身前是一片湛蓝的海域，逆着浪涛延展出去远远地，接着天。他站在沙滩上看海，头发湿漉漉滴着水。

“老师，"身旁白皙高挑的青年凑到他跟前，“怎么流泪了？"

“啊？"

郭英敏愣愣地抬起手，指尖擦了擦眼角，接住了一颗晶莹的泪珠。

“是啊，怎么会流泪呢？"

 

 

 

 

*参考希腊神话中塞壬的传说。